绯夜

寸步之间 03

第三章

 

可能是王俊凯受不了两人在车内尴尬的气氛，也可能是再不问清楚他就要闹心死了，他微微侧身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句话就像没话找话一样脱口而出，问完之后王俊凯才觉得有些不妥，怎么像搭讪似的？

王源笑了，在心里思考了一下这是他一贯的开场白还是真的对昨天的自己有印象。最后他选择了一个中肯的回答：“可能吧，我也觉得你眼熟。”

王俊凯心道，你这回答等于白说。他正过身子，过了一会又问：“你女朋友自己回去了吗？”

王源从喉间发出一声疑问的：“嗯？”

“……没什么。”

又过了几秒，王源忽然笑了：“你觉得她是我女朋友，那你还跟我进了店里？还是说我有没有女朋友都无所谓？”

王俊凯张了张嘴噎了几秒，显然没有听懂他最后那句话里的意思，闷声道：“我真的想知道我之前在哪见过你……”

 

夜间的车辆很少，回程的速度比来时不知道要快了多少倍。轿车在C大门口停下，王源熄了火以后就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坐在驾驶座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后他清了清嗓：“王俊凯。对吧？”

“对。你们餐厅的员工名牌实在太丑了。”

“有吗。我叫王源。”

“我知道。”

“哦？看来我还挺出名么。”

“当然”王俊凯笑了笑：“你是老板嘛。”

王源歪着头看过去，这张脸充满着青春朝气，和昨晚在夜场里那个倒映出花里胡哨灯光的面容对比鲜明。王源几乎想要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你这样特别好，不要再回那种地方去了。

忽然又想，他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王源正了正身子，片刻后打定了主意，开口道：“你以后……不要去那种地方工作了。你年纪再大一些的时候，肯定会后悔的。”

他偏头去看王俊凯的表情，只见他明显的怔愣。

王俊凯第一反应他说的那种地方是餐厅，可马上又想到如果是指餐厅的话他不会这么说。他的目光突然触及王源手腕上的那块银色腕表，再过几秒，伴随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他终于想起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王源。

也随即明白了王源想表达什么意思。

 

车里静得有些吓人，王俊凯梳理完毕所有脉络，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王源是在劝自己不要再“出卖肉体”了？

他其实有点想笑，还有点想哭。想笑的是他根本不是真的少爷啊，如果不是因为补贴的数目非常诱人他其实也不想去当这个卧底，还要忍受一周的乌烟瘴气。想哭的是，他不能大大方方地为自己辩解，坦荡而轻松地告诉王源：不是啦其实我是警察，卧底来着。

王俊凯状似随意地拿出手机佯装看微信上的消息，实际上悄悄给自己老师和林姐各发了一条消息，内容都是一样的：【遇到一个认出我在夜场工作的人，怎么办？】

在他一边等待短信一边先一步思考着如何接话的时候，王源以为他是有什么为难之处，便接着道：“我知道，如果不是迫于生计，没人愿意去做那种事。洗浴城昨晚被查封了，我猜你也不会这么快找到下一份‘工作’，不要找了，如果你真的缺钱，可以来找我。”

说完以后，王源莫名想到，自己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了？以为自己是谁，挽救失足大学生的天使吗？

“可以来找你？！”王俊凯听着听着，觉得刺耳。什么叫做如果我缺钱可以来找你？“等等，老板，你该不会以为……我跟着你进甜品店还坐你的车，是想让你包养我吧？”

这话倒是问得王源也懵了一下：“难道不是吗？”

王俊凯听罢哭笑不得：“我……”王俊凯想说，你误会了我不是做这行的。可是话都到了嘴边才想到保密条令，以及想起王源这个人也是吴四那一桌的其中之一，想说又无可奈何，最后叹了口气，嘟囔道：“哎，我不能说啊。”

“嗯？”王源没有听清。

王俊凯刚想要重复一遍，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于是将王源所有的行为和言语串连到一起，最后得出了一个他不太愿意相信的结论。

 

王俊凯看着王源，像是要透过那双杏仁眸看穿他的心思。王俊凯神经地扯了扯嘴角，迟疑地问他：“所以你真的以为我想让你包养我。那你说让我找你是什么意思？”他皱了皱眉，倾身凑过去企图看清王源现在的表情，“老板，是你想买我吧？”

王源摇了摇头，想说自己并不是这个意思。

却见王俊凯已经缩回去，放松了上身，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再像一路上那样忐忑，反而有些不太正经地问道：“嗯？不然你倒是说说，送我回来，什么意思？”

王俊凯这时想，也是，这几个小时里，他仅凭自己的想象产生对王源的好感，就判断王源是好人、刚刚那番话是出于好意，说到底还是太幼稚了。他们这类有钱人啊……不就这样么。

他刚刚凭什么认为王源是不一样的呢。

王俊凯在心里笑骂自己，傻逼。

手心里的震动将王俊凯拉回现实，看见了老师的回信：【那你的工作就没有完全结束。这是善后，你要处理好。】

处理……哦，就是继续装作是出来卖的嘛。王俊凯咬了咬下唇，刚要把手机塞回去，林姐的消息就过来了，而且异常简单粗暴：【看上你了？要买你？】

王俊凯默默地盲打回复：【差不多吧】

 

 

王源也没注意到王俊凯语气和行为上的转变，还以为对方看见了刚刚自己的摇头。于是他在快速眨了几下眼之后没再就这个问题多做回答，反而指着自己的嘴边说：“还有你以后不要打架了，你这里，好像又紫了。”

“是呗。”王俊凯撇了撇嘴，懒得再隐瞒什么，也准备好了继续装下去：“有人花钱雇我帮他打架。就帮了。”

 

这回答令王源愣了一下，“你真的很缺钱么？”

王俊凯扯了扯嘴角，“是啊，我很缺钱。”

“哦。”

王源应了一声表示听到了，却没有如王俊凯想象的那样提出关于金钱的进一步探讨。

 

王俊凯默默偏头看了一眼王源——其实，王源这幅模样更能激发别人的保护欲望才对。

还想要包养他？别逗了吧。

当然这话他可不敢说，估计也没人敢说。

 

“以后真的别打架了。”

“什么？”

“别打架了。你要是缺钱的话，我帮你。”

 

帮？

什么时候“帮”成了“买”的同义词了。还是自己真的想多了？若是以前不知道的时候也就算了，自从有了那一周暗无天日的体验之后，王俊凯很难再去用正眼看那些所谓的企业家、人前风光的精英人士、甚至某些面熟的小明星。那个充满了铜臭与欲望的暗场——不用王源提醒，他根本不想再进第二次。

 

可是王源始终语焉不详，一会劝他别打架了，一会又说缺钱了可以找他。王俊凯又开始搞不清楚王源的意图，这令他的推断和思维一度陷入僵局。

他对王源的第一印象颇具好感，不愿过早将人归类到吴四一流。可他又怕王源真如那些有钱人一样，那他一定会很失望。

 

王俊凯搞不懂他：“为什么？我们才刚认识，为什么要帮我？”

 

王源抿着唇，想着，自己的理由听起来可能会很随意，说出来就更显轻浮，像是在调情。可王源左思右想，并没有找到一个更好的解释，于是他迟疑着开口回答道：“因为……你很好看。”

王俊凯听罢嗤笑了一声，有些嘲弄的意味：“大街上好看的人多了去了。你还能每个都帮啊。”

王源想说，你不一样。如果仅仅是长得好看，那也未免太肤浅了。的确，大街上好看的人多了去了，但是偏偏他看见了连动手打人都那么潇洒的一个。看过了以后，别的那些也就黯然失色了不少。

人和人的吸引大抵不需要什么理由，一个眼神，一次挥手，也就是这样了。

 

 

听了这个理由，王俊凯似乎并不满意，他佯装要走：“行了，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他作势便要开车门，果然，隐约听见了王源想挽留的前音：“哎等……”

然后不知为什么又止住了。

 

王俊凯现在多少有些不爽，因为他根本不确定王源想干什么。他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只有和金钱挂钩，可是王源除了那几句暧昧不明的话之外也再没有任何表示，说了一句调情的话以后又换了副语气，如果不是人格分裂，那就是将关爱员工的传统发扬光大的老好经理了？

“啧。”王俊凯咬了咬下唇，突然趁王源愣神时猛地转身，将前倾的身体整个压了上去。他的手掌扶着驾驶座的门，把王源僵住的身子圈在身体和座位之间。

王源对于电光石火间发生的一切措手不及，在看见头顶罩下的阴影之后才使劲推了他一下：“你干什么！”

“坦白了说吧，你不是这个意思么？”

 

王源在片刻怔愣之后终于明白过味儿来，不敢置信般缓缓皱了皱眉。王俊凯见着他的手臂和僵硬的身体仍处于戒备状态的样子，上下打量一番似在确认他并没有在欲擒故纵。

没等王俊凯松开，王源就先一步面无表情地推开了他：“算了，今天的话，你当我没说过吧。”

 

王俊凯摊了摊手，推门下车的动作无比顺畅。他忍不住稍稍回头，看见车窗里的王源将双臂搭在方向盘上，眼睑埋进衬衫布料中没有抬头。

 

走在C大昏黄的路灯之下，王俊凯觉得自己应该乐观了想——其实这也是侧面证明了自己魅力很大不是么。虽然他真的，真的，不是出来卖的！

妈的，该死的补贴。

他脚步一缓，看着路边的一个易拉罐猛地踢了一脚。他忽然问自己——如果刚才王源没有推开他，那他们今天会怎么收场？

王俊凯回头，铁栏杆后的街道上一辆雪白的轿车露了个尾巴，很快驶出这条街道。

哪来的然后。

 

 

时间还不算太晚，王俊凯一边走一边再次拿出手机，一眼就看见了林姐的回复：

【弟弟啊，你还真是没经验，你直接告诉他你已经被别人买了不就完事了吗】

王俊凯盯着屏幕久久没有回神。

 

……对哦……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那晚之后的第二天，林姐给他打了个电话，不知是敬业还是对他特别待遇，还体贴地问他事情到底麻不麻烦，有没有解决。王俊凯就如实回答了。

“我一开始没想起来他是谁，看到他那块表我才对上号，他就是那天收队前几分钟离开的那个白衬衫。”

“真的？！”

“你别激动，我推测他应该和吴四没有关系。”

“你推测，弟弟，你连这么点小事都要来问我怎么处理，你觉得谁相信你推测出的结论。”

王俊凯张了张嘴，一时竟忘了说出推论的过程。

林姐语重心长地说：“作为一名即将上岗的人民警察……”

“即将？”

“几年后。你别打岔。我觉得你有责任将卧底任务进行下去……”林姐说得头头是道，忽悠得王俊凯一愣一愣的。

“真的？可是你不早说，我都把他吓跑了。”

“你还真信了？”林姐这句极轻的嘟囔话并没有被他听见，忽悠新人不怕事儿大的领导到这也算是打住了：“好啦弟弟，不逗你了，你处理得很好，组织没白相信你！”

“……”

 

 

再说王源，自那天之后也有些没精打采的。他姐在飞往马尔代夫的班机起飞之前给他打了一通电话，问他和那个小帅哥怎么样了。

王源揉了揉鼻子，粗略解释了一遍上次没来得及说清的缘由，又说：“他还是以为我要包养他。难不成他一定要用这种方式赚钱吗？奇怪啊。”

他姐哼笑了一声：“不然你想怎么样？让他别干这行然后不求回报救济他，他感激涕零对你刮目相看？最后你是不是盼着他对你日久生情，这样就圆满了你心里的小说梦是吧？弟弟，现实一点好吗。”

或许这个说法真的存在于王源的潜意识中，当女人嘲讽似的概括出来的时候，他竟然也默认了，并且忍不住想，这个剧情确实俗套又缺乏现实主义的约束。

见他不答话，他姐自知语气过重，连忙缓和下来：“嗨，何必那么复杂，你要是喜欢就养起来嘛。现在长得稍微好看一点的大学生都这样。不然你想怎样呢？在一见钟情里寻找真爱吗。我的傻弟弟呀。”

“可是……”

“好啦，我和你姐夫要登机啦，回来给你带礼物哦～拜拜么么哒。”

 

王源在嘟嘟嘟的忙音里有些无奈地放下了手机。

 

他认识的人中，的确有在用金钱维持感情的情侣——他不知道这样还算不算情侣。那两个人一样过得很开心，就算是这样利益的交换，当别人问起是不是爱情时，他们也会异口同声地回答是。

王源默默在心中道了一遍没来得及同老姐说完的话——可是他又不老不丑不缺零件，为什么要用钱来买感情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