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夜

寸步之间 11

第十一章

 

在王源和警官先生谈话的时候王俊凯在干嘛呢。

他躺在旁边的沙发上，脑袋枕着沙发扶手，一条腿及地，瞅着这俩人，吧嗒吧嗒嗑瓜子儿。眼神瞄瞄王源那双带笑的眼，再瞅瞅白Sir一身警服帅得没边儿的样子……

王俊凯不爽了，王俊凯心里不平衡了。

白警官人家是正儿八经的一级警司，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肩膀上就威风地顶着一杠三星，一个没事时候站岗都恨不得有人调戏合影的帅哥。

王源个死颜控，说不定心里有多澎湃呢。王俊凯往垃圾桶里吐瓜子皮，还呸呸了几声。

 

虽然心里吃着味，王俊凯也没忘了竖起耳朵。王源真是个死犟的，明知道有危险，还是把心里所有想到的全说了。包括愿意全力配合警方，甚至全程由王源自己出面。

白警官自然对这次谈话相当满意，这就表示他们队不需要绕弯了，只要这条道打开了，后面自然就轻松不少。

短短十分钟就把该问的问完了，王源起身送他出门，到了门边，王源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还在吐瓜子皮的王俊凯，玩心骤起，不紧不慢地说出一句：“白警官，你们局里的人，都像你这么帅吗？”

穿着皮鞋的人愣了一下，偷摸看了一眼王俊凯。然后冲着王源笑了笑，却不知如何作答——其实心里也知道王源这并不是个疑问句。

“开玩笑的，我就不送你了，你慢走。”

白警官飞快逃离现场，礼都忘了敬，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前脚刚走，王源迫不及待地关上门，刚要转身好好欣赏王俊凯现在的表情，已经被一双手按着肩膀转了回来。王俊凯居高临下，眼神颇具威慑，死死地按着他的肩膀，直按到防盗门面上。

 

“他帅？”

“……还行。”

“他警衔高吧？”

“……没注意看。”

“家境好啊？”

“……我不知道……”

 

王源成功地给王俊凯灌了一坛子醋，结果用料过猛，或者本身王俊凯就吃不得一点酸，这一坛子下去可能过了火，王俊凯看起来是真生气了。

王源眼皮紧张地不停眨动，都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表情，讨好似的把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

 

王俊凯怎么会不知道他是开玩笑，听到还说不生气是假的，但一开始，真没这么大火气。但当他看见白警官偷摸瞅过来的那个眼神，不知怎么，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王源这么好，今后不知道会遇到多少个“白警官”，模样俊俏身家清白有钱又有地位的“白警官”王源要多少没有？那他在王源这儿能有多长时间的保鲜期，还是说他是王源第一回看上的人，所以时间会长一些？

越想越离谱，越想越生气，王俊凯在王源惊恐的眸子里看见盛怒的自己，一瞬间，又像泄了气似的，缓缓放开了对王源的桎梏。

来不及了，他已经可以轻而易举地被王源牵着走，想停止已经来不及了。

 

王源现在的语气有些试探：“我是不是玩笑开得太过了……”

王俊凯咬了咬嘴唇内里的软肉，复又上前，捏住王源的下巴微微使力，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等着，我们以后，慢慢算账。”

 

王俊凯来势汹汹，又突然偃旗息鼓。

就像放弃了临门一脚，让王源心里痒痒的，不过瘾。

有一瞬间，在慌乱中，王源几乎要以为他快向自己表白了。

这种感觉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口，想忍着不挠不抓，但是鼓起那个小包却怎么都消不掉。

王源心想，你继续装，我看你什么时候承认。

 

王俊凯心想，咱们走着瞧么，看谁先忍不住呢。

王源这只内外都透着白的小兔子，暂时还没猜到王俊凯那一肚子的坏水儿正巴巴地等着自己。

 

 

王俊凯回学校去考试，也不和王源每晚打卡似的通电话了，手机就放一边等着王源自投罗网。

接连三四天没有电话，王源终于熬不住了，在王俊凯考完最后一科的当天下午主动给他打了电话，问他考完了没有。还加了一句什么时候来上班，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即便如此王俊凯也很满足了，吹着口哨不紧不慢地在宿舍收拾行李。放暑假的学生们一个个归心似箭，恨不得买考完试下一分钟的车票回家。王俊凯以前本来也是暑假不回家的，或者想念家里那两个小拖油瓶的时候才回去待一周。

虽然王俊凯很感激嫂嫂，但是她不可能一辈子都为了这两个孩子活，总是要再嫁人的。仔细算算，其实这两个孩子才是王俊凯有血缘关系的家人。这个假期因为认识了王源，王俊凯没打算回重庆，他得留在南城，生怕自己一不注意王源就吃了那帮人的亏。

收拾完行李，寝室只剩他一个人了，他没着急回公寓，就坐在行李上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和两个准备升入小学三年级的豆丁唠了些家常。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刚刚挂下电话，屏幕上的时间还没看清，下一通电话就拨了进来。

是北郊警局的座机，王俊凯连忙接起来，电话那头是林巧的声音。

原来，王源被吴三约出去了。就在两个小时前一直监视着王源公司的警员把情报递回来，说是王源开车离开了，因为王源没有给“家里”传信所以都没当回事。刚刚他们才收到王源的短信，说是吴三约的他，应该没危险，暂时还没提到生意。

 

王俊凯听完有些后悔，两个小时前，那个时候王源应该和他通话没过多久，如果他快点收拾东西赶回去，说不定能作为保镖和王源一起去赴约。

不过话又说回来，王源自己一个人，就算说没危险，他也不放心啊。

 

“能查到王源的车开到哪儿了吗？”

“万方洗浴城。”

“妈的怎么又是洗浴城？”王俊凯啧了一声，行李也不拿了，换了套正式一些的衣服快速赶往万方。

 

 

王源没第一时间通知王俊凯是因为，他目前还是很放心吴三这个人的，换句话说，在目的没有达成之前吴三不会对他起歹心。对方打来电话说请他去玩，玩什么没说，猜也差不多能猜到。吴三说，既然以后我们是要合作的，自然要多了解了解嘛。

王源没再推辞，问了地方，自己开车去了。

 

这家洗浴城建的是别墅样式，栅栏围成的巨大露天停车场，此刻已经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轿车跑车。王源暗暗发笑：这么多车，洗浴城就小三层，装得完吗？

吴三在正门口迎他，电梯的使用方式不禁让王源想起了第一次看见王俊凯的那家，似乎都是同样的进入步骤。难不成都是他们吴家自营的地盘？

还没来得及让王源多想，眼前的B3楼就让王源惊了一颤——

他以为是夜场，再夸张的王源也见过。却没想到，这是一家一眼望不到头的，地下赌场。

人挤人的场面，扑面而来的怪味，嘈杂到不大声说话就听不见的四周。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王源厌恶不已，在吴三没有注意时微皱眉心。

 

“王源老弟，有没有玩过这个？”

吴三今天一改上次见面的穿衣风格，这回他穿了一件豹纹V领，大金链子坠在脖子上，绕了两圈。头顶亮得反光，不知抹了几层发胶。王源收回目光，落至吴三所指的桌台上，堆叠如小山的筹码可就相当于一打又一打的红票子了。

他微微摇头：“没玩过。”

“哈哈！没玩过好！新手火气旺啊！”吴三热络地拍了拍王源的肩膀，隔着西装和衬衫王源都感觉到他惊人的手劲儿。

王源摊一摊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绕到吴三的对面，拄着桌台粗略研究了一下桌上的所有东西。

“今天放开了玩！输了算你三哥的！赢了你全拿走！”

王源笑而不语，在几乎窒息的环境下松了松领带，伸长胳膊时衬衫袖口褪至小臂，不慌不忙地从旁边的筹码堆中抓了一小摞，旋即往台面上一抛：“开吧。”

 

——

 

洗浴城正门外，王俊凯正用肩膀夹着手机，左手伸入里怀兜里，取了一盒烟，客客气气地给面前几位身着黑衣的侍者挨个点了一支。

“老大，你的人再不下来，我可就要被这几位大哥给扣了啊。”

话说回来，人家才是纯保镖，他顶多就算个闹着玩儿的。

 

电话另一头廖队沉着嗓音：“再等等，马上。”

“还等？！老大，不如我回去陪你得了！我是真不爱来这……”王俊凯佯装心急，四面八方的都转着圈看了一遍。

过去了能有七分钟，电梯门里走出一人，穿着灰西装，带着墨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几个保镖的头头呢。灰西装的左手放到身前打了三个规律的响指，隔着墨镜同王俊凯对视，却没有走出旋转门，只站在一个巨大的花瓶边。

王俊凯看到他的手势，眉毛一挑：“哎，哥你总算来了。”他往里面一指，“看见没有，我现在可以进了吧？”

几个保镖朝门里点了点头，立马放王俊凯进去了。

虽然不知道这灰西装是什么来头，但是看样子应该是个能在这里说上话的人吧？按照事先约定好的，王俊凯进了大门就再也没和他有交流，俩人在四个角落的监控中就如同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

灰西装像是出来打一通电话，电话打完了，便恰好跟在王俊凯的身后进了电梯。他脚步快，王俊凯走得慢，俩人正好前后脚进去。王俊凯没有卡，相当于是蹭灰西装的门卡下到B3层。

浮夸的金黄色雕漆门后，王俊凯看到了令他瞬间丧失行走能力的一幕。

 

王俊凯千算万算，怎么都没想到他进入到B3层贵宾区的第一眼，看到的是赌桌前的王源。

 

“你看你看，我就说吧，这新手的手气就是旺啊！”吴三输了钱也哈哈大笑，一点都不在意似的，洪亮的声音即便是在嘈杂声乱的赌场里也没被湮没。在王俊凯愣神之际，他看到了第二件令他惊讶的事——灰西装竟然走了过去，站在吴三的身边。

他是吴三的……保镖？！

王俊凯用仅存的理智迅速理清了所有隐藏脉络——原来他就是廖队提及的“礼物”。

所以特警队不仅在王源身边安了个王俊凯，还在吴三身边放了灰西装这么个大惊喜。

 

王俊凯走得很慢，像是不愿意进入这种地方。他贴着墙根走，衣袖一路磨着凹凸不平的墙皮，缓缓地，走到王源身后。

其实王源哪里会赌，也许真是应了吴三的那句屁话——新手的手气旺。开了三局，赢了三番。王源本来还站着，玩着玩着就坐下了，右手揉搓着筹码上面明显的纹路，按照数字的笔画顺序转圈儿摸，显然无聊又无奈。

当王俊凯把右手放在他肩膀上的时候，他以为是赌场里的服务生——陪赌卖笑叫好的那种。于是理都没理，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那只手背。随手拿了一个筹码递到后面——若是真的服务生肯定立马道谢接下，然而他等了两秒……

王源猛地回过头，看见王俊凯就在自己身后，双手搭在椅背上，俯视着他。微微锁起的眉头透露出些许反感，让王源心脏都提到嗓子眼。

 

他当然知道王俊凯有多厌恶赌博，甚至已经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但是王俊凯并没有制止他继续，只是沉默地站在他身后。

吴三的目光早在王俊凯的身上绕了几个来回了，他佯装顺口问道：“这位是？”

王源已经恢复了淡定的表情，手上抿牌的动作没停，歪着头回答：“我的保镖。”

所谓骑虎难下，事已至此王源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好在吴三并没有再问及他身后的人，终于在第五局结束时，王源忍不住了，在椅子上表演打哈欠。

吴三颇有眼力：“怎么，老弟玩累了？”

“是这东西太无聊了。”王源说着，微微偏头，故意是说给王俊凯听的。

“那咱们撤吧，三哥带你去吃这里最有名的龙虾。”吴三朝旁边的服务生挑了挑眉，“带着王先生赢的筹码。”

王源摆了摆手：“不用了。三哥留着玩吧。”

“哈哈。”吴三大笑，上前推推他的肩膀，“走走走，咱们上楼去。”

说完，吴三再一次趁着王源不注意的时候用目光扫视了一遍他的保镖，尤其是容易藏东西的地方，再次确认没什么异常之后才放心地转回头。

王俊凯已经将地下赌场的结构研究了大概，他漫不经心地刮到路过的某一赌桌，桌角一盒敞着盖的香烟啪嗒掉在地上。这样的小声响在偌大嘈杂的赌场里微不可察，赌桌前面红耳赤的青年也没注意到这些，直到王俊凯在他腿边弯下腰，拾起烟盒重新放回桌沿，他才转头看了一眼，听见一声模糊的道歉声，男人并未在意，转头就继续投入赌局之中。

王俊凯已经快步跟在王源身后，右手在左手手腕处稍稍一拨，袖扣重新系好。

 

 

他们跟着吴三上到B2层，柔软的地毯铺满走廊的每一处角落，一间间包房皆是大门紧闭，有些门边甚至站了一两位保镖，其中有认出吴三的微微颔首。

王源并不介意四周落在自己身上的探究的目光，他从容地跟着吴三进了走廊尽头的包房，夸张的金色大门似乎彰显了这一包房客人的尊贵身份，随后他有些诧异地发现，包房里空无一人。

也就是说吴三真的只请了他来吃宴席，正常得有些诡异。

 

饭桌上，按道理王俊凯该是站在王源身后，可不知是王源故意还是无心，拉开旁边的椅子让王俊凯坐过来。王俊凯看了看他：“不好，您谈您的。”

吴三抿着酒杯，笑意盈盈地望向王俊凯：“小兄弟，看起来年龄不大啊。”

王源先一步替他回答：“是啊，比我还要小一些呢。”

吴三笑着圆过去，之后再没提过关于保镖的事。

 

从王源与吴三碰面到现在为止，吴三都没有提到关于他们的交易，他不提，王源也不问，聊的都是关于南城北郊之类的话题。多数时候吴三眉飞色舞地说着，王源静静地听，也默默被灌了许多酒进肚。

王源的酒量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一直撑着喝下一杯又一杯。

王俊凯在他身后站着，十指都在身后绞到一起——这是他，无法帮助王源的场面。

虽然从王源答应帮助警方之后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真的看到这样的场面，还是忍不住心痛。

王源本来不需要去承受这些的。

都是为了他吧……

他可不可以以为，王源都是因为他。

 

王俊凯瞎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当然也没忘了注意饭桌前的状况。但吴三抛出的话题确是与交易无关，王源耐着性子一瓶接着一瓶陪他喝，喝到最后杯口凑近嘴边都有一阵呕吐感。王源看这场面自己实在撑不下去了，假装已经大醉，仰面倒在椅背上。其实脑子还会转，虽然眼睛里看到的东西也开始转了起来。

吴三叫了几声：“王先生？王先生？……”

王源摆摆手，意思是自己真的不能再喝了。

吴三的唇边露出一弯不怀好意的弧度，他从怀里拿出随身携带的香烟。王俊凯的目光甫一接触那个银灰色的金属烟盒，瞳孔骤然一紧，指甲掐进手心的肉里。

“老弟，来一根，咱们不喝了，继续聊聊？”吴三捻着一颗包裹着棕黄色烟纸的香烟，手腕搭在王源面前的桌沿上，诱惑着等王源来接。

王源仰着头瞥下来一眼，故作镇定道：“我抽不惯这种。”

吴三手都没动：“试一试，给你三哥一个面子，怎么样？”

 

王源毕竟没有受到过专业的训练，这个时候在身体里酒精的催使下，大脑几乎无法做出最佳判断。他抬起手，指尖刚刚触及烟纸，身后探出一只手，轻轻地附在他的手背，阻止了他的动作。

“不要再抽了。”

作为一个“保镖”，王俊凯的所做已经算得上是僭越，加之他的语气并不像是对上司的客气，反而有些亲昵，这使吴三不禁愣了一下。

王源半醉半清醒，勉强直了直腰，拄着额头深呼吸一口气：“三哥，我们下回再聊吧。”

吴三没接话，眼看着王俊凯把手臂环上王源的肩膀，是要拉他起来。

可这种方式，真不像个保镖。

 

吴三眯起一双眼，在王源和他身后保镖之间来回审视。

这俩人的关系……

可有点怪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