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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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步之间 15

第十五章

 

再次来到万方洗浴城的这一天,地面上已经没有了坑坑洼洼的积水,李佑握着方向盘大口呼吸,车内空调已经是最低一档,他的额头却还是渗出细密的汗珠。夜晚的洗浴城像是一座孤独的灯塔,在未开发地区一片沉寂中显得突兀而诡异。欧式风格的小三层别墅高贵华丽,李佑走下车,静静地凝视片刻。

这里的安静令他忍不住心脏狂跳,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在脚下这层水泥地的正下方,会是一副怎么样的糜烂光景。

李佑紧紧攥着拳头,尽量克制自己不安躁动的心跳,缓步走上台阶。

两位侍者认出他,欠了欠身。

“三哥在吗?”

“在楼下,我带您过去。”

李佑走在黑衣人的旁边,漫不经心地取出手机,拨打了一条并没有备注的号码,电话很快就被接起。

“我现在人在外面呢,晚点再回去陪你哦,宝贝儿。”

他发誓,这是他叫得最别扭的一次,连最后的儿化音都讲得格外奇怪。好在旁边的人并没有怀疑,仍然目视前方,时不时伸出手示意指引他。

电话另一头的林巧握着小卖店的公用座机听筒微微一笑,“等你回家哟,亲爱的~”

她声音甜美,通过信号传递过来却令李佑一阵恶寒,只是他现在顾不得那么多,快速收了手机,跟随侍者走进一间电梯。

从这一刻开始,他深知自己再想要后悔,也来不及了。

 

 

然而在远方的山城里,王俊凯和王源已经度过了第一个完全可以用约会来形容的白天。

 

有些奇怪的是,他们明明没有说要在一起,却心照不宣地默认了对方的一些看似“反常”的举动,也许是受到昨天电影院里暧昧气氛的影响。

他俩昨晚回到酒店以后躺在各自的床上隔空对话,聊着聊着就忘记了时间,快天亮了才睡下,也就导致第二天的早饭没吃成,醒来时只见艳阳高照。

王俊凯睁开眼睛,忽然觉得有点不太真实,他光着脚跑到几米外的另一个房间,看见王源仍然熟睡的侧脸,不知是不是松了口气,竟莫名其妙地笑了出来。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确认似的用指尖点了点王源的脸蛋,触觉相当好,他忍不住又戳了几下,幼稚得可以。

如果不是他房间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可能直到把王源弄醒了都不舍得停止。

 

和昨天在电影院里的来电一样,王俊凯盯着屏幕,不太想接。

自从上次给孙绣打过那通突袭似的电话以后,王俊凯不知道自己还能和她说些什么。他们的联系说不好听了,只有以往巨额的赌债。如今还完了,孙绣也有了新的对象,他们之间的关系该是变得尴尬而疏远才对。甚至如果没有那两个小孩,也许会成为再无交集的陌生人也说不定。

这次孙绣仍然很执着地等待提示音结束,王俊凯无奈,还是把电话接了起来。却不曾想,孙绣竟然问他认不认识家那边警察局的人。

王俊凯哭笑不得:“我怎么会认识呢……”

孙绣的语气很失落,还不停地问他这下可怎么办,王俊凯完全摸不着头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其实本来不想问你的,我已经不应该再麻烦你了,可是……”

“有什么话就直说,你和我不需要考虑这些吧。”

“我想问你现在……”

“什么?”

“你有……”她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说得王俊凯也有点急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王俊凯话音刚落,只见门口缓缓靠上一副迷迷糊糊的身影,王源揉着眼睛倚着门框,显然是被他吵醒了。

孙绣又磕绊了几句,最后还是没说到底有什么事,只匆匆说了句家里来人了,就马上挂断了电话,连点反应的时间都不给王俊凯留。

王俊凯皱着眉喃喃道:“搞什么……”

 

“谁啊……”王源打了个哈欠,抱怨他,“你好大声,烦死了……”

“有吗,”王俊凯不太相信地挠了挠后脑勺,然后回击道,“你今天早上九点那通电话声音才大呢。”

王源愣了一下,好像清醒了,不敢置信地瞪了瞪眼睛:“不可能!我躲在被窝里接的!”

王俊凯耸了耸肩,意思是反正我是听到了。

“你真的听见了?那你听到我说的是什么了吗?”

“听见了啊。我猜是你爸打来的吧,让你去什么地方之类的?你一开始说不去,后来过了一会又说‘我去还不行吗’。我听的准不准?”学着王源说话的语气,王俊凯还得意地挑了挑眉,一脸求表扬的表情。

王源就差给他起立鼓掌了:“厉害厉害。是我爸让我明天晚上去见一个很重要的客户,就在重庆。”说完王源又低着头疑惑地嘟囔道,“好奇怪啊,那个客户明明约好下个月再回南城谈的,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着急了。”

 

王俊凯知道了,这大概是“家里”计划中的一部分,既然王源明晚必须去谈生意,估计他回重庆的机票也就是明天晚上的了。然后他猜那个客户还会有一系列的问题使得王源必须留在重庆处理,与此同时南城那边的行动开始,这样就确保了他的要求——行动的几天,王源无法回到南城。

王俊凯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该做一个什么样的表情。他先是点了点头,然后佯装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啊了一声:“可是我本来想约你明晚和我回一趟乡下的。”

王源有些奇怪:“怎么了?你又想回啦?”

“不是想回,家里有点事必须回去处理一下,可能要三四天吧,这可怎么办,我俩时间对不上啊。”

“没事啦。”王源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陪客户吃饭什么的无聊得很,我还不好意思让你陪我去谈生意呢,正好你就先回家吧。事情处理完了再回来,我估计那时候我这单生意也能搞定了。”

王源反而安慰起了他。虽然这个走向的确是如王俊凯所想象的那样,但是在王源抬头安抚似的朝自己露出笑容的一瞬间,他还是觉得自己真他妈挺混蛋的。

他苦笑着,有些魔障似的开口问了一句:“你舍得我走吗……”

王源压根没往别的方面想,只当他是日常腻歪,切了一声:“谁会舍不得你啊。”

王俊凯揉了揉他凌乱的头顶,语气忽然异常轻松:“那就好~”

 

其实在酒店里的“约会”王俊凯也非常满足了,他和王源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时不时聊几句昨天聊过的话题。中午点的外卖没全吃完,好在是冷食,闲的没事时王源还会拿起来扒拉几口。

没有外人,也不用上班或者上学,就这样消磨着大把大把的时间,直到天都快黑了两人才准备要出门。

王源提议去吃火锅,好久没吃馋得不行。两人这回难得没有采用就近原则,反而舍近求远找了一家当地非常正宗的重庆火锅。

 

很久没吃到正宗的重庆火锅,进来点菜的时候两人就没想要节制,尤其是王源,恨不得要把菜单上的所有都点一遍似的,现在不光桌面上摆满了,旁边的移动餐桌也摆了三层。

菜品刚刚上满,王源又听见震动声,不禁皱了皱眉:“你怎么……这么忙?”

王俊凯心跳都漏了一拍,以为聪明如他,这时候万一猜到点端倪那可就全完了。连忙解释,语调还有些心虚的轻快:“说了嘛,家里那边有点事,等我处理好了再告诉你哈~”

 

火锅店里四处飘散着浓郁的香辣味,王俊凯借故去洗手间,拉开隔间的门,这才敢接听电话。林巧不会介意他接电话的时间是否太慢,相比较廖队而言倒是通情达理很多,此时她刚刚与李佑接头,正好检验报告出来了,便想第一时间通知王俊凯。

“上回你拿给我的香烟是吴三的地下赌场里的没错吧?”

“是,在那里随处可见。”

“你猜的没错,烟里确实掺了东西。含量极小,至少要连续抽上个把月才会成瘾。”

王俊凯了然:“看来也算是恶意竞争了?据我所知北郊的地下赌场还是很多的,吴三估计是想用这招保证客流量。这种烟在赌场里明目张胆地卖着,他也真是胆大。”王俊凯冷笑了一声,“到时候记得通知廖队一起端了。”

“嗯,昨天队长已经安排好了。李佑这边和吴三也见过面了,吴三果然很相信他。”林巧说着,瞥了一眼身边后知后觉喝水都手抖的公子哥,难得的没有嘲笑。

“我机票什么时候。”

“明天晚十点,手机你自己处理,我们会派人接你。”

“放心,我都知道。王源那边确定安排妥当了?”

“答应你的肯定能做到,行动开始之后的三天,王源绝对不会出现在南城。”

 

王俊凯将厕所隔间的门开了小小的一条缝隙,一通简明扼要的电话不过一分多钟,他小心谨慎,确保王源不会过来听到这些。

他庆幸只有不到两天的时间了,不然他再多和王源待几天,会再也不想回到南城。

又有些可惜这时间太短了,重庆这么大,他和王源都没有机会一起好好逛一圈。

 

正在从锅里捞牛肉出来的人并不知道他这样复杂的心理活动,见他朝自己走过来,腮帮子鼓鼓的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那一瞬间,王俊凯好不舍得离开。

 

王源就穿着那件浅蓝色米老鼠图案的T恤,被蒸汽扑了满面后鼻尖浮出细密的汗珠,用手一蹭就不见了。他唆了一下筷子,伸出舌尖舔掉嘴唇上沾着的汤汁,并没有看穿王俊凯一瞬间的失神,还用筷子敲着锅沿,责怪道:“你再不回来肉都要老了。”

王俊凯冲他笑了笑:“我也没有去很久吧。”

刚刚那盘肉都快被王源捞没了,正好王俊凯回来,王源就又下了一盘五花。沸腾的油汤将五花肉慢慢吞没,王源似乎很享受观看这个过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汤面。王俊凯憋着笑:“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能吃。”

王源鼓了鼓嘴:“那是没吃到好吃的。”

王俊凯一听佯装生气地皱了皱眉:“我做的不好吃?”

“说实话?”王源这么说显然是故意的,眉毛一扬,故意飘忽着眼神不去看对面歪着脑袋的人,“说实话就,一般呗,凑合能吃。”

 

等到两人的火锅战斗解决到一半的时候,王源才想起一件事,在桌底用脚腕碰了碰对面人的小腿:“喂。”

“嗯?”

“你结完账了?”

王俊凯点点头,好像并不当回事。

“我刚刚想趁你去洗手间把账先结了,结果人家服务员告诉我早就结完了。”王源咬着筷子有点不太清楚地问道,“这两天你好像一直抢着付账,你哪儿来的钱?”

王俊凯瞥了他一眼:“我就不能有存款了?”看王源一脸怀疑的样子,王俊凯啧了啧。“你要啊?都给你。”

说完还真从口袋里摸了一张卡出来往王源怀里一扔,颇有大款气质,王源一下子就笑喷了。拿起这张王俊凯扔过来的深绿色储蓄卡,王源仔细地看了看,至少办了有几年了,背后的磁条有些旧,像是没换代之前的样式。

“这叫什么来着……”王源半仰着头想了一会,在搜索一个确切的词,随后灵光一现,“对了,结婚储蓄。”

“什么跟什么啊。”王俊凯夸张地皱了皱眉,一脸不可思议。

“不是吗?我记得好像有这个说法,一般是男生在成年以后攒的,是有这个说法吧?”

王俊凯好笑地点点头,顺势接了这个话茬:“是有,一般像我们这种穷人家都这么干。”

王源拿着那张卡正面反面又看了一遍,漫不经心地说:“我姐夫也有啊。这不分穷不穷吧。”

 

在两人讲话期间,王俊凯已经把锅里剩下的菜都消灭干净了,他将熄了的火打高,又扔进去两盘鸭肠百叶。王源是吃累了正在休息,准备过会儿再战,手里还捻着王俊凯扔过来的那张卡,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俊凯吐槽道:“你再看里面的余额也不会多出来一个零。”

“所以……到底有多少?”王源眨巴眨巴眼,“我挺好奇的。”

“没多少,不够还你那三十万。”王俊凯又苦兮兮地加了一句,“就是有零头估计都不够。”

王源差点都要忘了这回事了,经由王俊凯提醒才想起自己的“债主”身份,还愣了一下,嘟囔道:“你不说我还不记得。”

然后王源赌气似的把银行卡真揣进自己兜里了。意思是,既然你非要提醒我,那我就不客气地收债了。

当然他这举动百分之百是玩笑,动作颇为浮夸,最后还拍了一下口袋,像是故意演给王俊凯看。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对面的人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像是忽然联想到什么,怪笑了片刻——王俊凯举着筷子的手背附在额头上,压抑着笑声肩膀抖动。

王源疑惑又不安地抽了抽嘴角:“你……你笑什么,我看着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王源儿。”

“……啊?”

“你刚说我这是结婚储蓄,转眼你就揣自己兜里了,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王源张了张嘴,马上明白了他话中的隐喻,知道自己又被他摆了一道,刷地掏出银行卡丢在他怀里:“还你还你,赶紧拿走。”

王俊凯利落地接到手上,在桌子下面把玩片刻,一双眼睛紧盯着王源生闷气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有时候都觉得自己一定是把好运都用光了,不然怎么会遇上像王源这样好的人。

钱嘛,花就花了。说句不好听的,他还怕以后想花也花不成了呢。

他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王源,倒是把对方看毛了,不知道他这又是抽的什么风。

 

 

此时距离行动开始,只剩下最后一天。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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