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夜

寸步之间 20

第二十章

 

（番外K）.

 

几个月前，南城缉毒行动尚未开始，目标初步锁定，特警队里因为卧底这一职位争执不休。他们想要一个完完全全的素人，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一时间计划僵持不前。最后廖队长联系了当地警官学院，准备面向全院的在籍学生，进行一次特别的能力测验。

这次测验令所有学生都印象深刻，原因是其测验的方式一个比一个看起来不靠谱。

王俊凯一开始也觉得这就是在搞笑，测验的第一项格斗技术就与平时不同，陪测的人员不像是警局的在职人员，倒像是街头混混，格斗时候毫无章法，根本不是课堂上教的能够应付的。不过这个时候王俊凯真想感谢一下徐杰——没有他一次次的“训练”，自己可能在第一项就挂得惨烈了。

第二项枪械，他们十人一组，站在空旷的厅馆内扣上附有枪套的警用腰带，要求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掏枪上膛射击。王俊凯那时并不知道，在桌后面看着他们的监考官，正是后来将要算计自己的廖队长。

其实这一项王俊凯倒是并不出彩，因为所有本专业的学生都是这样学下来的——从腰后掏枪到上膛瞄准，千篇一律。但是当时王俊凯故意耍了个帅，说白了就是炫技，他用了腰后的皮带去挂瞄上膛。这样单手的上膛方式确实较快，却也快不到夸张的地步，他以前就是觉得好玩，练着玩而已。让廖队记住他的也并不是他单手上膛的动作，而是他扣完扳机之后怔愣地将手枪拿到面前，颠了一下，不可思议地嘟囔了一句：“怎么是真枪……”

如果王俊凯知道这句话会为自己之后的人生带来巨大的危险，他肯定立马咽回肚子里打死都不要讲。

监考点了几个人的名字，进入第三轮测验。

坐上车的那一刻王俊凯才知道这个测试有多变态。他们把窗帘全都封死了，还在司机的驾驶位后身拉上一道帘子，导员站在厚重的帘子前面，诡异地一笑：“记住你们的行车路线。回去要考哦。”

王俊凯眉毛一挑，极小声地和室友吐槽：“他们当这是拍电影呢。”

大巴车行驶了足足有两个小时。

 

监考官是一副生面孔，就站在大教室正中央的讲台上，一个一个查看他们交上来的地图。

一共三辆大巴，近200名学生，最后没有一个人能完整地画出路线图。

没有一个人做得到。

 

想要找到吴三的工厂实在太难了，他们只有一次的机会能将卧底送入工厂里，就是在交易进行验货环节的时候。如果卧底不能在两个小时的车程里记住所有路线，那这次行动就等于是白费力气。端不了吴三的工厂，他有一百种理由可以狡辩。

可是这近两百张“考卷”地图残忍地揭示了现在警方的处境——他们根本找不到一个背景完全干净又有资格和能力做这次卧底的人选。

监考官是位经验丰富的退休刑警，他在翻完最后一张地图后失望地摇了摇头，和下面等待测验结果的同学们缓缓吐出几个字：“都不及格。没有一个人通过测验。”

下面传来嘈杂的议论声，前排有人的声音较高，清晰的抱怨就传入他的耳朵里：“可是这也太变态了吧，怎么可能都记住呢。”

“就是啊！这个测验有什么意义啊！”“太奇怪了吧！”

监考官已经没有心情和他们解释这些并不需要他们知道的原因，他和讲台边站着的导员摇了摇头：“看来在你们学校里找是没希望了。怎么会呢……我以为起码会有一两个，哪怕是大致画出来的，可是没有。”

导员面露歉意，微微欠身：“实在惭愧。”

“一百九十三张地图，连个惊喜都没有……”

“一百九十三张？”导员皱了皱眉，朝下面不悦地喊了一声，“谁没交！”她往下面一看，果然一个令她无比熟悉的面孔正手里挥舞着地图。

“王俊凯！又是你！”

“我没画啊老师……”

“你为什么不画！”

“我真记不住啊！两个小时诶！太夸张了吧二十分钟还差不多……”他讨好似的朝自己导员露出安抚的笑容，像在无声地说着“别生气别生气”。

导员气急败坏地走过去一把扯过他手里挥动着的卷纸，又走回来往讲台上面一拍：“行了行了，你们都散了吧。”

监考官拿起最后的这一张卷纸，的确是一片空白。他叹了口气刚想要放下，忽然看见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圆圈——

“等等！”他连忙叫停，“这位同学，你过来一下。”

 

那一道细细的笔迹中央，被圈在里面的，正是最后大巴车停靠的地方。

 

 

教室里由人头攒动逐渐走空，王俊凯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看自己的导员——被学生们戏称为师太的中年女士眉目间也显露疑惑，正等待着昔日老师开口解释为什么要将王俊凯留下来。

老者颇具威仪，手指点着那个被王俊凯看似随意画起的圆圈，正色道：“你为什么画这一笔？”

王俊凯有些惊讶：“我猜对了吗？！这个地方，是最后车停在的地方吗？”

“你是猜的？”

王俊凯不由得有些紧张，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算是猜的吧。我真的记不住两个小时的行车路线，但是我知道你们一直在绕圈，至少在北郊外围绕了三圈。后来……后来我就记不得了。”

监考官的手指微微颤抖，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抬高音量喊着旁边人的名字：“快、快给我找一张纸。”然后手掌向下示意王俊凯稍等，“你等一等再说，我记下来。”

他的导员赶紧翻找讲台下面的抽屉，终于找到一打用骑马钉装订着的A6小册，前几页上有印刷的文字，她唰地扯掉了，递给监考官。

后者拿出里怀口袋中的钢笔：“说吧，你是怎么推断出目的地是东信纺织厂的？”

看见他如此认真的样子，王俊凯不由愣住了，这个时候他多少猜到这次测验非同寻常，但是并未预料到之后的生活会与之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轻咳了一声，严肃道：

 

“停车地隐约可以听见落潮，说明离海不远，北郊三个镇临海，一个还没修公路，如果开过去一定可以感受到颠簸，所以排除。还有一个镇我曾经去过，有好几家屠宰场，距离都不远，如果是的话我一定可以听到一些动物发出来的叫声，但是没有，基本也可以排除。只剩最后一个东信镇。如果想要听见落潮，差不多是在东信镇外围一公里之内。”王俊凯说着，手中的水性笔沿着地图上东信镇的位置画出大致范围，“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大巴车曾经数次陷入水洼里，可是这几天北郊根本没有下雨。我注意到这里有四五家相连的露天洗车行，如果是恰好经过这里倒是可以讲得通。距离缩小至最后一家洗车行半径300米范围内向西或者向东。”

 

“大巴停车之前有缓慢减速的停留，显然过了一道门岗，说明地点至少不是开放式的环境。可以锁定一家纺织厂和一家批发市场。下午四点至五点之间正是批发市场收行的时间，应该正是最乱最嘈杂的时候，但是我听见的混乱声却在至少距离200米之外，所以，”王俊凯最后在自己曾经画过的那条浅浅的圆圈上使了力道又画一笔，“只剩一家，东信纺织厂。我刚查过，工作时间上午七点至下午三点半，那个时候人都走光了，所以什么声音都没有。”

 

王俊凯落下最后一个字音之后长舒了一口气，将水性笔放回讲台上，啪嗒一声。教室里一片寂静，只有讲台上那位监考官的钢笔还在流利而迅速地书写着他刚刚所作出的分析过程。导员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半晌才张了张嘴：“你……你是怎么听到那么多声音的。我一个都没有听见。”

王俊凯勾了勾嘴角：“因为车窗都关上了，不然会更明显。”

“你的听觉很灵敏……记忆力也不错……”

“谢啦，很多人都这么说，可能是我比较幸运吧。”

 

讲台上的人终于写完最后一行，落笔时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你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有没有想法……加入刑警或者……特警队？”

王俊凯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这么远大的志向。”

“为什么？”

王俊凯低头思考，脑海中浮现出还未还完的高额债务，又想起两个现在节衣缩食营养都跟不太上的小豆丁，颇为认真地摇了摇头，但是并未过多解释，只说家里条件不允许。

毕竟他总不能实话实说，自己暂时还不敢不惜命吧。

 

那人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王俊凯。”

老者在本子的第一页写下前两个字，然后笔尖停顿一下：“哪个凯。”

 

 

“凯旋的凯。”

 

——

 

死寂而压抑的气氛渗入每一缕空气之中，吸入肺部以后将此感蔓延至四肢百骸。李佑如坐针毡，胸膛微微起伏，良久后终于等来了吴三回答。

 

“老弟啊……你只管帮我搭桥，何必要验货，这多麻烦呢。”吴三笑着，企图改变李佑的想法。

李佑佯装无奈，叹了口气：“要是只做中间人我也不用麻烦的，我要的那批，也不单是我自己抽么。怎么说近百万的一单生意，三哥就和我走个流程，好么？”

吴三迟疑，又问道：“冒昧问一句，这是你想验，还是UW想验，或者……别人？”

“我，和UW，都想验。”李佑停顿了一下，又说：“三哥放心，源哥那边只派一个人，加上我，两个人进厂，绝没有第三人。”

吴三挑了挑眉：“他想要派谁？”

“他的……”李佑故意拖了长音，像是想不出一个准确词似的，便露出个耐人寻味的表情，摆一下手，要吴三自己体会。

后者先是怔了一瞬，然后想起那晚自己曾见过的站在王源身后的年轻人，玩味地笑笑：“傍家儿？”

“什么？”

“就是，相好的。”

“哈哈……”李佑笑得弯了弯腰，“差不多，看来三哥知道有这号人？”

“那人什么来路，老弟可知道？”

“谁知道。”李佑顺势牵住女伴的手，“我对男人又没兴趣。不过源哥说他身手不错，省得我再带一个保镖，三哥看着眼烦。”

吴三认同道：“这话是对。”忽然多了一份心，话锋一转，“对了，他近期不回南城？上次在场子里帮我赢了许多钱，还没找机会请他吃一顿，昨天打了电话，一直占着线，是忙呢？”

李佑心里咯噔一声，露笑时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一瞬，接话道：“是忙呢，他一天天的，连我电话都不多接，真是……”他放下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拽了两次才扯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像在解锁，又收回去，“这个时间估计还在应酬，我都是十点过后才敢给他打，三哥不妨晚些时候再邀请他。”

“原来是这样。”吴三点点头，抬手看了时间，离十点还差五分钟。

 

李佑在桌下的手指飞快地点着手机屏幕，他有些急切，也不知道自己输入的字对不对，就但愿短信另一头的林巧可以明白他的意思。也但愿他铤而走险的一步能顺利过关。

 

他确实输入得与原本内容天差地别，短信由于输入法的自动联想而生成了【八枪打开】四个文字。收到信息的林巧懵了一瞬，幸好马上收到了他的第二条，只有两个字：【源哥】。这次并没有错误。

林巧心里紧张，几乎是从椅子上弹站起来，冷静几秒，重新输入了第一条短信所用到的拼音的九宫格位置。

“八枪……？”林巧还是不明白，赶紧跑到队长的桌前，给他看了两条短信。廖队长凝视几秒，果断喊道：“去通知小吴，把吴三和王源的通话墙打开！”

“等等！”林巧吓了一跳，“王源会说什么你能控制得吗！我们没有和他事先沟通过！”

廖队骂了一句，“吴三这家伙还真给王源打电话了？！妈的，鬼贼。”

“喂你听没听到我说的……”

“听到了！昨天我们还说人家不该猜到，”男人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下面一句，“现在想想，幸亏王源猜到了。”

 

按常理来说，有中间人作保的黑市生意，为保障这位第三人的利益，双方不会在合同签订之前私下进行沟通，中间人也不会给出方式让他们互通口信。吴三身在道上十数年，理应深知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守规矩，合同未出之前不应该再找王源谈生意。警方出于谨慎，提前通过网络技术控制了吴三和王源的电话互通，砌了一堵墙，可这也只是谨慎而为之，他们没料到这次吴三会不守规矩提前拨打王源的号码，这一次不仅李佑措手不及，他们也吓得不轻，火速恢复了之前的阻断。

而吴三对李佑的说法则是，他联系王源完全是出于上次的人情，和买卖无关。这下是生生堵住李佑欲发飙的情绪，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十点一过，吴三迫不及待地拨打了王源的电话。李佑在旁边静坐，心脏几乎都被吓了个移位，大气也不敢出，每一声等待的提示音都仿佛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直到听见吴三听筒中传来王源稍有不悦的声音：

“三哥？”

“王源老弟，好久不见啊。”

 

“看来我的发小不太会谈生意，三哥已经不想和他谈了？不然这电话……怎么打到我这来了。”

 

吴三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哈哈大笑，进而虚伪地邀请王源，诸如回南城了一定由他做东，不谈生意，只论兄弟。

 

这一刻，李佑急速跳动的心脏终于落回原位，他脱了力似的缓缓倒在椅背上，旁边女伴递来一块小排，他伸手拂去了。喉间已有莫名的苦涩，李佑暗道，下半辈子，做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再不要和条子有瓜葛牵扯了。

太他妈煎熬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