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夜

寸步之间 08

第八章

 

李佑打来电话说要请他到家里尝尝新请厨师的手艺，王源扶着额头揉了揉阵痛的太阳穴，告诉他等这段时间公司的事都忙完了再去。

需要处理的工作文件王源并没有都带来这里，但就光是带来的这些已经足够叫他费神了。

 

这里是离公司不远的一处公寓，两室一厅，他没出国之前买下的。那时他一手创办的餐厅刚刚回本，赚了一些小钱，他买下这栋公寓，省得每天再在路上浪费很多时间。

把钥匙给王俊凯之前，他有考虑很多，包括他到底想从王俊凯那里得到什么。

人都是贪心的，他不希望从今往后他们的关系就仅仅用金钱维持。他倒不是舍不得钱，只是……

 

王源抿了抿唇，将脸颊贴在冰凉的桌面上，食指在手机屏幕上滑来滑去。王俊凯还是没回消息，不知道今晚会不会回来。

也许……姐姐说的没错，他想要的关系，王俊凯根本给不了。

 

半个小时前，他姐风尘仆仆地赶过来给他送礼物，都是国外带回来的东西，王源一边把玩着一边和他说起王俊凯的事。

 

“你居然给他预支了半年的钱？！”

“是啊。怎么了……”

“你疯了？他拿钱跑了怎么办？”

“不会的。”

 

他闭一闭眼，想起老姐那个嘲讽似的表情，心里难免苦涩。

 

“万一他拿了你的钱去给他女朋友花怎么办？我告诉你好多这么干的！你等着，我去查一下你给他的账户……”

“你看看！自己看！余额为零！”

 

那一瞬间他几乎就要相信了老姐的推断。但是转念一想，虽然他和王俊凯的接触甚少，却从没怀疑过对方的信用和人品。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像王俊凯这样的人。他有时候甚至觉得，他根本一点都不了解王俊凯。可是莫名其妙又无法抗拒地被吸引着，到现在，竟然分不清王俊凯什么时候是逢场作戏什么时候是真情流露。

那晚突如其来的病菌已经彻底被消灭了，他总算在医院这个从前无比排斥的地方得到了一丁点的温暖，这些也是王俊凯讨好他的手段吗？不会吧。

 

王源心里酸涩难耐，忍不住拿起手机给王俊凯发了微信，甚至说了软话。他说，会在家等着王俊凯回来。

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样的话。

 

 

王源在座位上长叹了一口气，直起腰身，看一眼腕表，心中打算着，如果过了零点王俊凯再不回来，就不等了。

他起身准备去倒咖啡，还没走到厨房，听见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再后来，门锁窸窸窣窣。

门开了。

 

王源快步过去，忍不住带着笑意道：“你回来啦？”

王俊凯低着头，刘海遮挡住一双眼睛，反手将防盗门关闭。再抬起头时，眼底泛着闪烁的光，隐约有血丝的红，一瞬不瞬地盯着王源手中未来得及放下的咖啡杯。

“怎么……”王源莫名地歪着头，想看清他藏在阴影中的表情，再往前踱了几步，闻到一股难闻的味道：“你喝酒了？”

王俊凯的喉结滚动，再抬眼时，灼热的目光从王源怔愣的面庞滑过，再向下，扫过松了两个扣子的浅蓝衬衫，最后落在半边垂下的衣角上。

 

王源不明所以，刚刚启唇：“你……”

在身体失去重量之时，肋骨撞向坚硬的肩膀，闷哼声截断了王源刚刚发出一个音节的话。

 

王源在被他扛起来的一瞬间露出慌张惊讶的表情，随后王俊凯听见耳边传来一声闷哼，

咖啡杯摔在地上，没有碎，只是发出了剧烈的声响，又转着圈儿滚到了沙发边。

还没等王源有任何思考的时间，就已经被一路扛着进了卧室

王源隔空和他对视，眼皮快速眨动，那双杏眸里满载着不解和惊讶。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地喘着气，却没有动，呆滞地仰头，企图从王俊凯的表情中找到疑惑的答案。

 

……

 

隐隐约约明白了王俊凯的意思，王源攥住他的手腕，使力扳到一边

王源此刻顾不上思考太多，他可以容忍王俊凯突如其来的暴躁，也可以对磕磕碰碰的小痛置之不理，但是事情不该这样发展。

他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你他妈的！放开我！”王源费力地扭过身，朝着他的肩膀砸了下去，手臂阵阵发痛，可想而知王俊凯被砸得也不轻松，嘴里发出闷闷的吃痛声。

“怎么了，”王俊凯的笑容有些走样，嘶了一声，又继续刺激着王源的神经，“你花了这么多钱，不是为了和我上chuang？”

王源使劲咬了咬下唇，魔障似的重复着他的话：“我花了这么多钱？……哈……”然后突然爆发，朝他喊：“我花了那么多钱，不是让你shang我的！”

王俊凯只感觉到在他身下的人突然使了很大的力气，转眼间，两人的位置就换了一番。

王源咬牙切齿地俯视他：“你他妈老实给我躺好了。是你非要谈钱……”

是你非要谈钱……

最后一句，恍若呓语，是王源特有的嗓音，裹了委屈，要是王俊凯没在刚刚知道内情可能就听不出来这样柔软的情绪。可是他现在听出来了，喉间涌出酸涩，被他生生咽下去。

 

“王老板，你可能误会了……”王俊凯怔怔地望着王源湿润的眼底，假装成很抱歉的样子，“怪我们之前没谈明白，我知道有这样卖的，但我不是啊……不好意思了。”

他的话里带着真实的无奈，王源听出来了，手臂颤抖着，就同他对视了几秒，然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缓下了床。

王俊凯也撑起上身，揉了揉仍然发痛的肩膀，兀自继续讲道：“抱歉……这个工作我不干了……”

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工作我不干了……我做不来……”

 

这个工作，这个线人的工作，太难了。

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给我三天，我把钱还给你。”

 

房间里静得有些诡异。王俊凯迟疑着看向王源，只见他坐在床沿，双臂拄在膝盖上，捂住了脸，看不到表情。可仔细地观察，王俊凯发现他从耳尖到脖颈全都泛着红晕，似乎还没从刚刚的一系列变故中缓和过来。

然后突然之间，王源猛扑了上来，照着他的脸狠狠地砸下一拳。

“你他妈耍我？”

 

这一拳正中之前红了的那块地方，王俊凯别着脸，牙齿微微打颤，疼得酸意直往眼眶里翻涌。可是他没动，双臂在身侧撑着床板，好像在告诉王源不够你就再来打几下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源放松了身体，颤悠地走下床。

王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头，竟是朝他露出了笑意。随后在王俊凯怔忪的眼神中慢慢开口：“不用了，钱你不是都转给别人了么。我不要了。”

 

王俊凯见他说完就要起身离开，有些不甘心似的冲着他的背影抬高了音量：“那可是三十万啊……你不要了？”

王源脚步停住了，不知是不是庆幸王俊凯叫住了自己，心里竟然松了口气。

他刚刚说的话其实也是有些冲动的。他说不要了，就相当于把他们之间唯一的那条联系给亲手切断了。

他也不想啊……

 

“那你想怎么办呢？”

 

时间分秒流逝，王源没走，王俊凯也没有回答，他们对视着，却无法从对方的眼眸中找到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

其实在王源潜意识的打算里，他以为他和王俊凯可以慢慢熟悉起来，起码目前为止他并没有想要走到上床这一步。可是如今王俊凯明白地说了，咱们之前的买卖没谈好，想和我继续？那就乖乖躺下来让我上吧。

 

这个混蛋。王源气得牙根都痒痒了，揍他一拳都算是轻的。

 

如果说之前王源还抱有幻想，那现在，已经都随着这一拳消散了干净。

就像王俊凯说的，你花了钱的。

是啊我花了钱，凭什么老子花了钱还要给你上？

 

王源觉得自己的脾气在这一晚已经被熬没了。干等了他这么长时间不说，之后还被老姐查出来他拿了钱转手就给了别人，而且查出的账户是个女人的名字，身份证的号码昭示她的年龄比王俊凯大不了几岁，不是他的长辈。再后来，王俊凯一身酒味儿莫名其妙地冲他撒气。

他是没脾气吗，凭什么要受这些罪。

可王源没办法，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呼出了全部气力，跌坐回床边，一仰头，上身全都陷进床垫里，盯着天花板上的管灯看。

 

 

王俊凯忽然很难过，他看见王源无可奈何的样子，也看见通红的眼角，那一瞬间竟然从心底涌出说不清的心疼。再怎么不想承认也来不及了，在听完女人的一席话之后，除了懊恼和后悔之外，无法辩驳的是……他的心底里有某一瞬间泛出一丝窃喜。

他也喜欢王源，不知从哪一分秒开始，这种迷恋的情绪从出现到刚刚，仍然是被刻意忽略的。不忽略也没有别的办法，他们之间差得太多太多了。

身份，环境，地位，兴趣爱好……他敢不忽略吗。

 

如果他们没有在夜场里见过该多好。如果他没有贪小钱接下有补贴费的训练，那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们会在餐厅里见第一面，看第一眼，然后，一切都是不一样的。

他几乎想要告诉王源，他为什么会在夜场，为什么同意让王源包下他。

就是在那一瞬间，王俊凯希望他们之间没有遮遮掩掩的任务，也没有充满铜臭味儿的交易。

哪怕回到从未遇见的某一天。

 

在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王俊凯忽然怔住了。心底里有个声音在问自己——那又如何？

没有王源给他的那三十万，他现在还在赚着苦兮兮的钟点费，还在每天计算着离还清债务还能有多少年。

他，怎么可能会妄想拥有，这么好的人呢。

可是他又十分地舍不得，他也很想自私地继续做这个线人，贪婪地享受着王源对他的感情，甚至他也可以不管不顾地回应这份感情，一直到……

一直到谎言被戳穿的那一天。

 

归根究底，王俊凯选择结束这一切，都是怕那一天以后的王源会恨透了他。

那还不如现在就结束。

或者，现在就给他个痛快，总好过以后遮遮掩掩，互相折磨。

 

王俊凯嘴唇微张，他迟疑了几秒，问出一个令王源有些奇怪的问题。

他说，王源儿，你第一次见到我那天，为什么要去洗浴城。

王源平躺在床上，听完这个很是跳跃的问题愣了一下，却没有问出心里的疑惑，果断地回答了他：“是我邻居约我去的。”

“那为什么匆匆离开了。”

也许是王俊凯的表情太认真了，王源撑起手臂，也很严肃地回答了他：“我不喜欢那种地方，借口手机落在车里，提前溜出来了。”

王源很疑惑，在解释完以后还是没忍住，轻声问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王俊凯意料之中似的想笑，牵扯到嘴边挂了彩的皮肉，吃痛地嘶了一声。

“……”王源瞥了一眼他嘴边的红，仅一眼就不忍心再看了，他刚刚是下手重了，没办法，情绪到了那个临界点想忍着都难。

谁叫王俊凯突然发疯，现在他的后背还有些不舒服呢。王源自我安慰着，等王俊凯回答自己刚刚的问题，可是又过了一会，王俊凯非但没有回答，反而挪了过来，躺在他的身侧。

就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看。

 

“王源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什么？”

“这个故事我从来没和别人讲过。我讲完，就抵三十万了，你看成么？”

王源愣了一下，只见王俊凯好像又变成原来那副他熟悉的样子了，在他快分辨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时候，王俊凯就朝他挑了挑眉，眨了眨好看的桃花眼。

王源嘴角抽动：“滚蛋。三十万一个故事？你的故事怎么这么贵？”

 

王俊凯并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开始讲起了故事：“从前有个人，叫王小明。”

“王小明？”

“王小明从小在农村长大，农村虽然条件不比城市，但是可以吃饱穿暖，什么都不用愁。他有一个哥哥，比他大十三岁，走到哪里都带着他，到处跑到处玩。这样的记忆，停留在王小明10岁那年。那年哥哥收拾了行李，揣着东拼西凑攒下来的钱，去城里打工了。”

讲到这里，王俊凯的唇边一直有笑意，王源盯着他看，不自觉就失了神。可是突然，那抹笑意不见了，王俊凯使劲闭了闭眼：

“四年，只用了四年，王小明的哥哥就开着豪车回到农村。他不知道他哥哥哪里来的钱，怎么会有这么多钱。他也没空去想，他们搬进城市，住进很大很大的房子里。那个房子好大，里面住着哥哥娶回来的新媳妇，她很年轻，但是对王小明很好，是个善良的人。那个时候王小明的爸爸已经不在了，他带着年迈的母亲住进新家，开心得不得了。”

“王俊凯……”王源心里莫名有些慌，他抓住王俊凯的手，发现是冰凉而干燥的，吓了他一跳，双手都握上去，攥紧了。

 

“你猜那个家，他住了多久？他只住了三个月。可笑吗，他的开心只持续了三个月，他甚至都没能好好记住那个家里有什么。”说完这些，王俊凯忽然转头，看向王源，“你猜他哥哥是怎么赚到的那么多钱？”

王源僵着脖子摇头，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了。

“他哥哥啊，刚进城的时候非常幸运，认识了一个好姑娘，小姑娘没读过书，他们一起打工，赚钱，赚了钱寄一大半回家，就这样过了最辛苦的两年。第三年的时候，他们用攒下的钱租了一家旅店，还开得很红火，不知道算是命好还是命不好。在第四年的时候，哥哥认识了一位住店的客人，他学着那个人，把手头的闲钱拿去DuBo。”王俊凯说完，扯了个难看的笑：“他妈的……他居然赢了很多钱，多到数不完的钱。”

 

王源猜到了结局，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他手中王俊凯的手掌已经被焐热了，渗出细密的汗珠，但是王俊凯还在颤抖，从指尖开始，像是已经被寒气沁入骨髓。

“王小明不记得那三个月他是怎么过的，但他记得他哥哥欠下巨额DuZhai跑路之后的头三年自己是怎么过的。六百万，王源儿，六百万啊，我他妈就没见过这么多钱！我们卖了房子，车子，店铺，所有都搭进去了，可还差很多。”

 

“母亲一病不起，没熬过那一年就走了。这个时候王小明想要退学去打工，他嫂嫂不让，骗他说债都还清了，带他回到自己原来的家。哦对了，还带着两个小拖油瓶。”说到这王俊凯又笑了笑，不是那种无奈的，甚至有些欣慰似的。

“后来王小明上了高中，住宿式的，过年才回家，暑假都骗家里说补课，其实是偷偷打工去了。他其实也清楚，将近一百万的债，哪是那么容易还完的。什么都没有了，拿什么还啊。但是他心里憋着一口气，他想以后可以找到他哥哥，见了面就往死里揍，揍到死为止。怎么找呢，王小明忽然想起来了，他可以考一所警校，以后成为一名警察，不仅方便找哥哥，而且还能去收拾那些地下DuChang里的坏人。”

王源一愣，这时才隐约察觉到一丝古怪，只是直觉上的，并未打断王俊凯的叙述。

 

“他如愿以偿考到了全国最好的警校，他一个人来到南城，一边打工赚钱，一边盼着毕业。直到有一天，在一次跟队训练中，他遇到了一个人。”

王俊凯说完，用眼角瞥了一眼尚处于怔愣中的王源，噗嗤一笑：“就叫这个人王小花吧！”

“……”

 

“王小花和他很有缘，在训练结束之后他们又再次碰面了。可不幸的是，王小明因为贪小便宜，在训练中主动要求了一份有补贴资金的工作。卧底。卧底成一个夜////场里的少爷，和伪装成金主的领导接线。这还不是最不幸的，最要命的是偏偏王小花认出了他，就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就是出来卖的少爷。然后王小花和王小明说，我想包养你。”

“扯淡！”王源终于打断了他，“他没那么说！他不是那个意思！”

“好好好，别激动。反正不管怎么说，王小明和王小花就在这样尴尬的情景中认识了，然后这个时候，更要命的出现了。领导告诉王小明，你知道吗，王小花这个人超牛逼，现在南城所有的大DuXiao都盯着王小花准备找他合作。”

 

王俊凯收起笑容，垂下眸，深深地望向王源的眼底，不意外地，看见他瞳孔瞬间的缩紧。然后王俊凯漾起一丝苦笑：“王小明答应领导，他会继续用线人的身份，接近王小花，留在王小花的身边，查清他有没有接触那些DuXiao，或者，通过他查出南城潜藏极深的那张Du网。这就是王小明的目的，他签了保密协议，他不能和任何人说这件事。可是王小明知道王小花不会做违背良心的事，所以他很想把一切都说出来。然后结束这个荒唐的任务。”

 

“你……”王源目瞪口呆，刚刚替王俊凯难过的情绪马上就被更大的震惊所取代，一时间哑然。

 

王俊凯支起上身，朝王源眨了眨眼：“王源儿，你说这个故事，它值不值三十万。”

-TBC

2023.07留言：才发现这篇文是穷小子白富美（）原来那个时候我就爱这个梗了